十多年前,我第一次去美国。在行经爱荷华州的时候,东道主安排我住进了一个家庭旅馆。这家旅馆的主人家名叫Dorothy,是一个极其优雅的中年女人,家里摆满了各色精美的瓷器,全屋的地毯整整齐齐,任何一个房间,都整洁得让人不忍踏入。
Dorothy每天似乎只有两件事:收拾花园,出去买菜。前者给顾客创造了良好的环境,后者给顾客以周全的服务。
但是我一直埋藏这一个问题。那时候我还青葱,脸皮薄,英语也烂,终于没有向她提问。她能够以此为生吗?
但Dorothy自己似乎很满足的样子。我临走的时候送了她一个国内带去的仿玉工艺品,她开心得像个小孩。一个月的美国东西旅程结束了,我只是深刻地记住了这个让我感到幸福的几天时间。其他的一些关于新闻、关于政治、关于一切高大上的讨论,我全然已经忘却了。
后来Airbnb出来并且迅速在市场上蹿红的时候,我丝毫没有觉得奇怪。这样一个让旅人们感到幸福的产品,它的成功有着天然的基因。我早就和Dorothy失去了联系,但我不用问也知道,Dorothy如果用了Airbnb,她必定是一个受人追捧的用户,因为她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房东啊。
前两天我打了辆Uber,60岁左右的大叔。他忘记了启动行程开始,所以跑到中途他突然问我,好像行程没有开始?我一下就慌了,正在准备一次痛楚的争吵的时候,他突然说,没关系的,我的错,您看着随便给就行了。
资料图:优步(Uber)专车服务
我刹那间放下了一切戒备,然后我们就聊起了天。他是一个刚刚退休了的人(看样子最起码是国企或政府的基层干部),在家里闲得慌,于是注册了个Uber玩玩。他说,我不图钱,图个开心。
我下车的时候按照一般情况下Uber的费用给他结的。他很知足,并且一再说,这是他的错。
难得的一次在中国的幸福旅程。他也幸福,我也幸福。他是一个好司机,我是一个好顾客。然后我突然间想到:打车这件事,何曾让我感到过幸福?只有Uber让我做到了。我经历过太多暴怒的司机,吐痰的司机,咒骂的司机,谦卑的司机,不耐烦的司机,最好的就是专业的司机。幸福感,开玩笑吧?
美国《连线》杂志资深编辑杰夫•豪在他著名的《众包》里,曾经描述过一群人,他定义为“业余者”。他认为,以前在各个领域里,不同层次的精英或者专业人士,占据了行业的话语权和决定权。到了互联网时代,人人都能够在任何领域中发言,于是业余者开始争夺甚或剥夺了专业人士的垄断权,使所有的领域成为了众包的模式,业余者崛起了。
尽管这个论断具有十足的创见,但我难免还是很有疑惑。如果业余者仅仅是对于精英或者专业者的一种补充,那么这个世界不还是一样由传统的那群人垄断或者控制?改变在哪里?
我觉得,更加准确的结论应该是:自由职业者的崛起。
Dorothy很早其实就是一个自由职业者了,只是她自己和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人群的存在,或者我们有意地遗忘了她,因为我们觉得这是一种非主流形态:人如果不依附于一个强大的机构或组织,就是我没有问出口的那个问题:如何能够有效地保证自己的生存?
但Airbnb和Uber恰恰有效地证明了,依靠大数据和算法技术,在资源和寻求之间进行高效率的配置的时候,自由职业者就开始颠覆传统的运行模式了。
这个世界上其实存在着庞大的资源剩余和庞大的需求不满足,在传统时代里,由于信息配置的缺失,因此资源的剩余和需求的不满足,只能各自流失在空气之中。为什么人必须依附于一个特定的机构或者组织之中才能生存?因为组织和机构就是资源配置的方法:尽管其配置的方式残暴而独裁。
自由职业者所追求的根本乃是自由二字。他们所从事的职业是他们所喜欢或者至少不反对的职业,他们往往有着充分的选择权,可以选择以怎样的方式,在怎样的时间里进行职业行为。尽管他们也必须经过某种形式的约束(例如,必须经过Uber的司机培训),但其根本依附于某个组织机构的职业形态已经完全被打破了。
其实中国早就出现了这样的一群自由职业者,我们不这么叫他们,我们叫他们淘宝小二。
淘宝店主就是中国首次的大规模自由职业者的崛起。他们并不依附于某个组织机构,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所喜欢或者擅长的某个领域(服装、宠物、中介甚至是宝石),而后在淘宝庞大的客户群中通过竞争来获得生存空间。
国际瞭望